5
章平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，低头看自己的手。
刚刚气狠打苏其远的时候，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，当时没在意，现在才觉得整个手背都在隐隐作痛。
谢潇雨见他半天没动静，将手里的棉球丢进面前的药水瓶里，直直盯着他：“我不想说第三遍。”
章平不想和她在这种小事上争执，也并不想应付她突然冒出来的，有些莫名其妙的关心。
从前真真假假的他分不清，现在他也不想分清了。
于是他并没有靠近，而是在床边坐下。
“不用了，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，”他抬起头，“你不愿意回答我之前的问题，那我现在想知道我爸在哪，不过分吧？”
谢潇雨像是没有听到这个问题，语气较之刚才更冷了三分。
“我让你过来上药。”
章平垂了垂眼。
跟这个人说话，真是好没意思。
不过他现在什么都没有，最多的是耐心。
“好，关于我父亲的问题，我就不为难你了。”他退了一步，把之前车上的那个问题又提了一遍：“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离婚？”
谢潇雨的瞳孔在听到“离婚”这两个字时，骤然紧缩，像是被彻底点燃了引线，胸腔处开始剧烈地燃烧。
一股莫名的烦躁感，忽然间从心脏处直窜脑海。
她再也不能维持方才的冷静，唰的站起来，大步走到章平的身边，一把将他推到了床上。
“啊！”章平没反应过来，一阵惊呼，“你干什么？”
“我干什么？你说呢？”
谢潇雨想要发泄，但在对着章平的时候，她又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收敛。
想抱他，想吻他，想把他绑在身边。
她被这种感觉折磨得发疯。
“我告诉你章平！这是你们章家欠我的，我恨你！”她的气息越来越沉，一只手将章平的双手钳制在头顶，死死地压住。
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是章平，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让她不得安宁，她想逃离，却怎么也逃不掉。
“你这辈子，都得呆在我身边赎罪！不准再对我爱答不理，更不准跟我提离婚，你听明白了吗？”谢潇雨眉眼间带上了歇斯底里的疯狂。
章平原来还有些挣扎，但是他只动了几下便没了力气。
算了，没什么好反抗的。
他现在也没什么能失去的。
只是听见谢潇雨说要他一辈子赎罪的时候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。
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可活，哪来的一辈子跟她耗？
“你不是喜欢苏其远吗？”他在谢潇雨的耳边轻声说，“你现在这样对我，是要背叛他了？”
谢潇雨压制他的力道陡然间更大了些，章平话音里那股讽刺的意味，让她仅剩的一丝理智也被燃尽。
这个男人，永远都知道怎么精准地触碰到她的底线。
“那你最好是不要被他知道，否则的话唔......”章平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。
谢潇雨的气息牢牢占据了他的全部，一直到最后，他也没能有机会说出第二句话......

3
章平回屋洗了个澡，感觉清爽了不少。
下楼的时候，只见苏其远站在门口看着他，虽然看着还是瘦弱，但是眼神可比刚刚在楼下看到时锐利多了。
“我忽然后悔恢复地这么快了，”苏其远开口丢下这么一句话，“牢里的生活怎么样啊？章大少？”
章平被他吵得烦，身体不舒服，又忍不住咳了两声。
“刚刚在楼下，你不是还很虚弱？怎么，这才过去多久就藏不住了？”
看着章平不似作假的难受模样，苏其远摇着头，“你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？啧啧......真是可怜。”
他似乎是找到了一些可以打击章平的法子，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。
“潇雨从来没在意过你，却对我很好，你心里不舒服吧？你肯定不知道她很会照顾人的，起码这几年，她把我照顾得很好。”
章平淡淡的看着他，“说完了吗？”
苏其远没想到他的这番话对章平竟然丝毫不起作用，甚至都没让他的情绪有一点的起伏。
怎么坐了四年牢回来，这个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？
以前只要是和谢潇雨有关的事情，章平的反应永远都是最大的。
苏其远皱眉看着他，“章平，你不恨潇雨吗？”
恨吗？
或许吧。
只是一个快死的人，哪还有多少力气可以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？
“我只问你一个问题，”章平的手撑着桌子，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波澜，“我爸现在在哪？”
自打他入狱之后，他父亲章邱病重被送进了医院，四年来，他没有任何关于父亲的消息。
但谢潇雨和苏其远一定都是知道的。
苏其远带着意味不明的笑：“你自己的爸，你问我做什么？我怎么可能知道呢？”
他的笑意愈发深了些。
“章平，就算你回来了又怎么样？你以前是个大少爷的时候潇雨都看不上你，更何况你现在还坐过牢？以前你好歹还有张脸可以看，可是你看看你现在，哪还有昔日半分光彩？”
章平风轻云淡，“我是没什么光彩，倒是你怎么还没有拿下谢潇雨？”
苏其远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，有些咬牙切齿：“你也就只能逞口舌之快！不过，一个将死之人，我也懒得和你计较。”
章平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蹙起。
但随即一想，苏其远这种人，怕是一早就把他在监狱里所有的情况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了，知道他生病的事情，也没什么奇怪。
苏其远像是得了痛快，唇角勾起。
他瞥见章平随手放在床头，没来得及收的几盒止疼药。
“你吃这些劣质的药，能有什么用？”他说着上前一把将那几盒药捞起来，翻过来扫了几眼。
“你得的是癌症，你就吃这些止疼的？别自欺欺人了，你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吧？”他拿着药盒就往外走，“这些东西救不了你的命，不如我帮你扔了，省得看着心烦！”
“你做什么？”章平这下真的变了脸色。
这些药确实对治疗他的病起不了什么作用，但是每次疼起来的时候，他也只能靠这些撑着。
章平追着苏其远后面出去，却见他拐进了浴室，把那些药一股脑全扔进了马桶里。
“苏其远！”章平忍不了他了，抬手给了他一拳。
清脆的声响在浴室里炸开。
然后章平就听见了一道清冷的声音——
“章平！”

6
谢潇雨离开之后，屋内凌乱不堪。
章平洗了个澡，把自己收拾干净，正在想着该怎么去再找点药回来，一股突然从胸腔处传来的疼痛，瞬间令他汗如雨下。
那种钻心刺骨的痛，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。
他死死抱着自己，缩成一团滚在沙发上。
如果有药就好了......
章平一边咬牙抵御着这股疼痛，一边迷迷糊糊的，努力让大脑保持清醒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章平只感觉他身上的衣服湿了好几遍，那股疼痛终于稍稍减缓了些许。
如果再来这么一遭......他真的怕自己挺不过去。
不行，必须得想办法去买点药。
他忍着疼下楼，没看见谢潇雨，他还有些高兴，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。
可是他还未走到门口，就被人拦了下来：“先生，谢总吩咐过，您不能出去。”
章平有些无力的抬眼，看了看拦他的管家，想说话却没一点力气。
他就知道......谢潇雨不会让他活得太轻松。
而此时，苏其远带着自己新烤的糕点，笑得一脸灿烂的站在谢潇雨身边，给她泡咖啡。
谢潇雨始终眉头紧锁，脸色阴霾沉沉，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在电脑的办公页面上。
“我还有文件要处理，你先回去吧。”
自从章平回来之后，这已经是谢潇雨第二次赶他走了！
苏其远的心里早已装满了怒火，面上却依旧挂着笑。
“潇雨，你最近怎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淡？”
他故作委屈的样子，有些小心地试探道：“你能不能......和章平离婚？当初你承诺过的，长大后会嫁给我。”
谢潇雨敲键盘的手顿了顿，终于抬起头来看他：“不能。”
回答干净又利落，连稍微委婉一下都没有。
苏其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，却听谢潇雨又补充道：“章平当初失手推你下楼，我已经给了你交代，但他章家欠我的交代还没有给，我不会和他离婚。还有，说要嫁给你这件事，我并没有这部分的记忆。”
苏其远的面色一沉，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。
这确实是他随口编造的。
他们虽然一起长大，但是谢潇雨对他，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半分的暧昧。
她对他很好，但只有责任。
一种基于恩人之子，她理应保护的责任。
那跟章平的感觉是不一样的。
谢潇雨在乎章平，情绪只被他影响，爱恨情仇都被他牵着走。
尤其是这次章平出狱之后，她明显就对章平更加的在乎了！
苏其远死死地攥着手。
看着谢潇雨继续视他如无物一般的处理公务，心中忍不住又气又嫉妒。
下一秒，他却忍不住笑了。
再怎么样，谢潇雨都不会知道章平得了癌症的事。
她现在对章平还有恨呢。
苏其远勾着唇笑，他忽然有些好奇——
如果谢潇雨知道章平快死了，究竟会有多后悔，现在对章平是这种的态度，是这么的坏......

7
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，苏其远眼底瞬间变得阴狠起来。
“我先回去了，潇雨，你先忙吧，我明天再来找你。”他起身出了书房。
苏其远一走，谢潇雨不停在键盘上敲击的双手才停下来。
她倒在椅背上，深出了一口气，而后起身，去了章平的房间。
屋里开着暖气，她却没看到章平的人影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。
等她皱着眉走到里间，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床上冷汗涔涔，脸色惨白的章平。
谢潇雨浑身像是忽然被冻住了一般，楞了三秒才几步跨过去，“章平？章平！”
章平的一双手死死捂着肚子，连抬眼看她的力气都没有。
谢潇雨的脸色骤变，冲着楼下喊道：“快来人，去医院！”
司机连忙飞奔着去把车开出来。
去医院的路上，谢潇雨说出口的话仍然带着威胁：“章平！你不许睡！听见没有？我警告你，你要是敢出事，我保证你爸绝对不会好好活着！”
“你！你给我......”她说到后面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，这么长时间以来，她似乎已经忘了该怎么和章平好好说话了。
章平在迷迷糊糊间听见谢潇雨的威胁，只觉得那对他仅剩的一点点心绪也散了个干净——
他快死了，她都还只知道威胁他......
直到被推进手术室，章平也没给她任何回应。
这场手术做了整整三个小时，谢潇雨就在手术室门外站了三个小时，没有离开半步。
章平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处在昏迷当中，而且没有渡过危险期，还需要进一步观察。
谢潇雨只在病房里呆了片刻，便被医生叫走了。
她没有看见赶来医院的苏其远......
“您先生的这个病，应该早点来治疗的，现在......”医生似乎有些难以开口，“晚期的话，治疗起来，希望就不是很大了。”
谢潇雨一时没听懂：“晚期？什么晚期？你在说什么？”
医生讶异，“您不知道吗？您先生得了肝癌。”
像是被一记重锤猛然砸下，谢潇雨眼前猛然一黑，险些没站稳。
“你，说什么......”
医生拿着病历还在向她解释病情，谢潇雨却似乎，什么也听不到了......
另一边，病房内。
苏其远一脸笑意地坐在病床边，眼睛跟着心脏监测仪上的波浪线晃啊晃。
“章平，”他抬手在章平的额头上摸了摸，“真是可惜你生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，既然现在都用不上了，我就帮你解脱吧。”
他说着，眼角的笑意更甚，手指一路攀上了病床旁边放着的呼吸机，轻轻一拨，氧气管瞬间掉了下来。
章平的呼吸开始困难起来。
苏其远冷冷一笑，目光阴狠地拿起被子，死死地捂着章平的脸。
“章平，我们下辈子再见！”
......
“快快快！病人有危险！”
谢潇雨回来时，只看见一群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往病房里冲。
她的大脑还未做出反应，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地开始奔跑起来。
章平......章平......
她跑到病房外，只见章平被围拥在中间接受急救，心脏起搏器的声音，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谢潇雨的耳膜上。
“再打一针肾上腺素！快！”
“主任......已经20分钟了......”
病房里突然间安静了下来，只有心跳监测仪上平稳又刺耳的“嘀——”声在耳边萦绕，把谢潇雨的心脏震得生疼。
医生和护士都垂下了脑袋。
主治医师朝谢潇雨道：“谢女士，很抱歉，我们尽力了。”
谢潇雨的脑袋仿佛砰的一声炸开了，连呼吸都忘记了......

4
苏其远一手捂着脸，看见谢潇雨后，立刻又换上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。
“潇雨！我，我只是上来关心一下章哥，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，可是他不领情就算了，还嫌我烦，还动手打我！”
章平看着他故作可怜模样，实在恶心得不行。
谢潇雨瞥了一眼苏其远，侧身将他挡在身后，话音中又不自觉地透出狠戾：“章平，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安分一点？难道，你还想再进一次监狱？”
章平看了看她，又瞧了瞧被她护在身后的苏其远。
没有想要解释什么。
谢潇雨对他的偏见一直都没有少过，也不差这一回了。
“随你怎么想，我现在想安静一会儿，可以吗？”
“章平！”谢潇雨原想跟过去说些什么，目光稍稍下垂时，不经意扫到了章平有些泛红的手背。
才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。
她转身叫苏其远跟上，等下楼后才说：“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。”
苏其远：“潇雨？我......我刚刚真的只是来关心一下章哥的......”
刚刚把章平的药扔进马桶的时候，他确定谢潇雨是一定没有看到的。
可是谢潇雨知道他无缘无故被章平打了一拳，竟然就是这样的反应？还要把他送走？
“苏其远。”谢潇雨的语调平静又冷漠，与刚才同章平说话时截然不同。
“章平没你看起来那么好欺负，你要是想少吃点苦头，就少惹他。”
苏其远愣住了。
她不帮着他教训章平，而是让他离章平远一点？
“潇雨，你......”苏其远不想问这样的事，可他又不甘心，“你是不是，喜欢上章平了？”
谢潇雨的目光微闪，嘴唇翕动，却没有说出话来。
苏其远的面上带着些不可置信，眼底迅速泛上来阴郁。
“你不敢承认了是不是？你早就不恨他了对不对？”
苏其远说着有些激动，眼睛都染上了一层浅薄的红色。
“如果你还恨着他，又怎么可能让他从监狱里出来？他现在应该还被关在里面受苦！”
虽然谢潇雨从没有说过，但是苏其远心里清楚，章平被减刑，谢潇雨有一半的功劳。
“潇雨，你不要被他骗了！你忘了他爸是怎么对你的吗？你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才......”
“够了！”
谢潇雨厉声打断了他：“我的事情，与你无关。”
章平这会儿则在卫生间看着自己那些药，暗自叹气，接下来要是疼起来，还不知道要怎么熬。
他想趁还没病发，能不能出去把药买回来。
正好也能向周围的人打听一下，他父亲的下落。
但老天好像没如他的意。
他看着谢潇雨面色阴沉的从门口进来，手里还提了一个白色的医药箱。
她把箱子放在了茶几上，然后坐在沙发上，一边打开药箱，一边命令式地说了一句：“过来。”
章平知道是在喊他，但他没动。
谢潇雨终于抬头看他，冷厉的眉眼间看不出情绪：“过来上药，没听懂？”